作者 冯广博
阿布是哪里人?我曾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。
我是湖北竹溪人,儿子阿布自然也是,难道有疑问吗?确实有疑问,我是湖北竹溪人,太太是广东河源人,儿子阿布出生在广州。他是竹溪人?河源人?广州人?都沾边,但又都不全是。
1
语言是地域文化最显著的特征,方言的认同是地方文化中最重要的认同标志。你是哪里人,说当地方言是最鲜明的特征之一。
阿布出生后,在河源外婆家待到两岁多,才到广州,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。四岁多,我第一次带他回到湖北竹溪老家。
毕竟是老家,见到亲人,自然亲近,他和哥哥冯箫见面熟。本来,他们是血缘最近的兄弟。
对于酸酸辣辣的竹溪菜,阿布第一次吃,就上了瘾。从来没有听过竹溪话,阿布第一次听一点也不陌生,一听就懂,大部分可以听懂。
竹溪方言,属于西南官话。从汉语拼音的角度,大部分竹溪话的拼音和普通话类似,只是声调不一样,所以听起来不那么费劲。
如果要问阿布是哪里人,他会说:我是湖北人,我是竹溪人。但要问阿布母语是什么?大概应是客家话吧。
广东河源的方言属于客家方言,全世界约有6500万人使用客语。客家语是中原古汉语的“活化石”,保留中原地区许多古汉语词语与常用词一些词语的发音特征。
因为,他在两岁之前,大多的时间在河源外婆家。他幼儿时期接触的自然是客家话。我接触了20年客家话,到现在也听不懂几句。
阿布呢?幼儿时他也会偶尔说几句客家话。我一直以为阿布会说客家话。但阿布说:我不会说。他跟我交流,一直是用普通话的。因为,我跟他讲话,也是用普通话。
阿布两岁多的某一天,我去河源外婆家看他。他表现得出奇的粘我,一直想跟着我,睡觉的时候,他说要跟我睡。之前一直是跟外婆睡的。我这个爸爸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,被需要有种说不出的感动。
那晚,阿布一直跟我讲话,也一直想跟我聊天。他说:爸爸,我要跟你回去。
他用了“回去”这个词,在他的脑海里,广州,是他的家。我当时决定:带他回广州。
我第一次感到被需要的幸福和责任。我这个老爸的存在感,终于可以排进前两名了。
阿布那时还不到三岁,回到广州,没有幼儿园收他。我们联系了一个朋友办的教会幼儿园,虽然离家比较远,但总算能去上学了。
我们每天接送,在路上来回的时间,大概需要三个小时。每次见到我们,他开心得像个小鸟,给我们唱他刚学会的歌。
他爱听故事,我每天晚上都会给他讲故事,或者抱着他一起看图画书,直到他睡着。
睡前给他讲故事,成为每天的日常。到他上小学二年级之后,他自己看书睡觉,他会给我讲故事,经常是讲着讲着,他叫醒我:爸爸爸爸,别睡着了,还没讲完呢。
多年之后,他会不会想到这个睡前读书的画面呢?
2
在广州,粤语才是官方语言。我的语言天赋并不怎么好,到现在,在广州生活了20多年,这两三年,我的粤语听力水平突飞猛进,粤语我大概可以听懂七八成。还有两三成最本土最家常的粤语,我还是听不懂,我能听懂的基本是比较官方的粤语——比如粤语播音。
但我还是不会说。我很喜欢听粤语,从语言本身来讲,粤语是最婉转的音符,有九个声调,温婉动听,女孩子用粤语吵架,都像是撒娇。
我们家的官方语言是普通话。以至于阿布现在只会说普通话。
因为要写点关于方言的文字,于是跟他聊聊方言,我想听听他怎么说。
“你会说粤语吗?”我问他,平时我几乎没有听他说过粤语。
“不会”,阿布说,“我不会说粤语,我可以听懂百分之五十的粤语。”
“客家话呢?”按说,他幼儿时期接触的客家话应该还能听懂能说吧。
阿布说:“我不会说客家话,客家话比广州话(粤语)还难懂,我能听懂的可能只有百分之四十五。”这倒有点出乎意料,我以为客家话他起码大部分都能听懂,没想到不到一半。
“竹溪话呢?”这是我关注的。
“我基本可以听懂,知道意思。”阿布说:“但不会说。”
“哈了哇。”他忽然冒了一句最具竹溪特色的竹溪话,从他口里说出来,有点喜感。
他笑了,我也笑了。从比例来看,他能听懂更多的,还是竹溪话。这令我有点莫名其妙的欣慰。
“你只会说普通话?”我一直以为他起码懂三种话:客家话、竹溪话、普通话。
“中国话中国话。”阿布这语气依然充满喜感。
我们的儿子阿布,已经没有了属于他的方言。或者说,属于他的方言,是中国话(普通话)。
我们都离开了我们的故乡。我们的方言,终究成为我们并不常用的方言。
阿布没有方言,但他有故乡。他的故乡在竹溪,他的故乡在河源,他的故乡在广州。他的故乡,在他可以抵达的地方。而所有的故乡,都是异乡。
竹溪话(西南官话),河源话(客家话),粤语(广东话),普通话。几种语言的交织,也是几种文化的交融,让年轻一代融汇更加多元的文化,有更加包容的气度,难道不是一件好事?阿布的性格里,有竹溪人的淳朴,客家人的执着,广州人的包容。而他自己的个性里,又多了些独立、洒脱、自信和幽默。
阿布00后这一代,充满着更多的可能性。他的身上也不再有鲜明的地域标签。他们,更多的属于他们自己。
编辑:陈小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