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议夯土建筑与文化

作者  喻斌

夯土工艺用途多样，帝王用它筑祭坛，将军靠它修工事。使用最广泛的，还是普通百姓家的住宅庭院，以夯土工艺为之的可能占大多数。所以我们今天寻找乡愁，一闭上眼，脑海里闪现出的就是一堵堵夯土而成的泥墙。

过去的乡村，村民最惬意的莫过于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小院。出了村，土坡、草坪、河滩、树林，空旷的去处多的是，但这是公共空间。只有砖石、竹篱笆、土墙围合成的小院，才是自己的领地。面积不大，好处不少，家庭乐趣也多产生于此。“方宅十余亩，草屋八九间”，这是陶渊明的小院。他在这里或“策扶老以流憩”或“倚南窗以寄傲”，篱边菊花几丛，院中孤松一棵，远眺南山云出岫，近观倦鸟相与还，乐为世外人。杜甫到羌村，“邻人满墙头”，宋人叶绍翁的“一枝红杏出墙来”，苏轼的“墙里佳人笑”，都把焦点集中在院墙的内外。

乡村的院墙说来也奇，在日常生活中起着遮挡防御和交往沟通的矛盾的双重作用。除豪绅村霸的深宅大院拥有高大森严的院墙外，普通人家的土院墙，大多半人高，比邻而居的共用院墙，分出你我即可，防猪防狗不防人。齐胸高低，既不挡阳光，也不妨碍空气流通。讲究一点的仅在墙头栽上紫鸢类植物，不像宫廷的“墙有茨”，更搞不起现代的玻璃碴子、铁蒺藜。《石壕吏》中的老翁竟然能“逾墙走”，可见并无防人之功能。邻里之间，话音可闻，抬头可见，“低头不见抬头见”，“没有不透风的墙”，“隔墙有耳”这些口语，可知夯土院墙对私密性的保护是聊胜于无。杜甫回羌村时，邻居们没有挤进院里来，在墙头上就表达了他们的迎接之意，这就展示了院墙的形制和作用。墙头，也就成了乡村与树阴下、磨盘上相同的外交平台。

墙头方便了交往，增进了邻里感情，也给了村里男女青年以传递爱情信息的机会，于是低矮的墙头演出了一幕幕动人的爱情剧。夯土墙没有挡住爱情，却为自由的男女恋情打了掩护，搭了舞台，变隔为通，化墙为桥，这是夯土文化中最温馨最靓丽的一章。

宋玉《登徒子好色赋》可为墙头传情逸事之滥觞：“东家之子……登墙窥臣三年，至今未许也。”后世人们并无人去赞美男主人公的守礼，也没有谁去指责东家女儿的痴情，而是把“东墙”当作了聚焦点。从此，这墙头就热闹起来了。白居易《井底引银瓶》写了一个悲剧故事：“墙头马上遥相顾，一见知君即断肠”。一篇“戒淫奔”的爱情诗，引发出了洋洋洒洒的元杂剧《墙头马上》，剧中的裴少俊与李千金因墙头偶一相见，牵出了悲欢离合的感人传奇。此剧放大了宋玉、白居易作品中事件现场——墙头的影响力。从此，墙头就成了一见钟情的范例。墙头也就打上了爱情发生地的印记，给罩上了温情脉脉的色彩。你看崔护被“人面桃花相映红”吸引，再次来访城南庄，那“依旧笑春风”的桃花肯定是墙头上探出的。脍炙人口的西厢故事，其高潮就发生在逾墙的环节上。张生与莺莺仅一墙之隔，却让他有了“隔花荫人远天涯近，系春心情短柳丝长”之叹。“拂墙花影动”一声召唤，让他一身都是胆，竟跳过了粉墙。这一跳，就跳出了轰轰烈烈，跳出了缠缠绵绵，也跳出了悲悲切切。梨花院的这堵墙，充当了爱情道路上的阻碍，也成为了伟大爱情的见证。

一系列墙头故事，充满了生活气息，反映了人民的向往。几堵土墙，是边界，保安全；是社交场，远可眺望蓝天白云，近可与人交头接耳。这种隔而不断，闭而不关，下阻上联的设施，是经验，是智慧，当然也是文化。

编辑：吕大芳